樂浛的人生在高三開始的那一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 從那之後, 他在學校裏得到最多的就是飽含著探究意味的眼神, 和那些意味不明的嗤笑。

而將對他的鄙視、不屑、施暴欲表現得最不加遮掩的那幾個人裏, 就有於曼曼。

樂浛在得知於曼曼也進來T大的時候，是有後悔過報考了這所學校的。他並不是害怕和這個女人同在一個學校讀書，畢竟於曼曼的母親是個明事理的人, 在當初高中班主任盧老師和於媽媽的雙重教育下，於曼曼除了言語上的冷嘲熱諷，已經不太敢對樂浛做別的事情了。

樂浛只是反感, T大這麽一所名校，依舊可以為那些沒成績沒人品的人, 提供有錢就能進來的通道。

教育不能改變的事情有很多，教育不能改造的人也有很多。

於曼曼絕對是其中的典型例子。

囂張地做了許多事情，從未有過懺悔, 自以為從她口中出來的“對不起”三個字是有多金貴，有多大的價值, 又以為別人有多需要她這毫無誠意的道歉。

樂浛從未害怕過他們。

樂浛也不屑於他們的道歉。

因此此時此刻，他也只是平靜地看著於曼曼, 反問道：“你以為我稀罕嗎？”

於曼曼在對樂浛說出那句話的時候, 不自覺的是有點緊張的，雙手都握緊成拳了。

這確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對別人道歉，曾經就算她媽媽再怎麽罵她打她, 她也是堅持到底絕不認輸的, 反正老爸總是站在她那一邊, 只要她能挺過片刻，等到她老爸趕到了，沒人能強迫她做不願意做的事情。

她從不知道道歉是什麽感覺，而直到此時，她才驚覺自己竟然是有點忐忑的。

聽到樂浛的回應，她的心臟都跳了跳，有點愕然，一時間都沒心情去註意祁洵唱歌了，氣道：“你什麽意思？我道歉還不夠嗎？”

在臺上音樂的背景音下，樂浛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入到了於曼曼的耳中：“我不需要你的道歉，也不會接受你的道歉。”

於曼曼被回得一時失語，都有點不明白樂浛在說什麽了。

不需要她的道歉？

“——那你要什麽？”於曼曼問。

樂浛冷靜地說道：“我什麽都不要，只要不想再見到你。”

“你——”於曼曼從來沒被人說過這種話，一時間臉漲得通紅，覺得非常丟臉，“你至於嗎？弄得好像我對你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！你是個男生，能不能大度一點啊！”

“‘你是個男生’？”樂浛慢慢嚼著這個字眼，笑了。

在高三的事情發生之前，於曼曼跟樂浛也算是做了兩年的普通同學。

雖然平時不太會關註這個男生，但她對樂浛也有一點印象。她記得這個男生是很軟的，好欺負的，直到那些事情發生之後——那時候，她才發現這個看起來又弱又窩囊的男生，竟然也會有跟鐵板一樣的一面。

那樣的樂浛曾經讓於曼曼心中發緊過，可距離當初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，於曼曼早已淡忘了那時候的感覺，而現在，聽著樂浛的語氣，當初那種感覺竟重新從她心裏升了起來，讓她的頭皮都微微發麻。

樂浛緩緩道：“‘你是個男生，怎麽會不喜歡女生啊’、‘你是個男生，怎麽整天想要談戀愛啊’、‘你是個男生，能不能別這麽溫吞吞的啊’、‘你是個男生’、‘你是個男生’、‘你是個男生’——”

於曼曼吞咽了下口水。

樂浛不再說了，他笑了笑，那笑中滿滿都是諷刺。

於曼曼跟著那幾個人把他堵在男廁所裏，出主意指揮那幾個男生脫他的褲子，還放肆地跟身邊的人談笑風生的時候，倒不像是要提醒他是個男生了，而是要將他作為男生的尊嚴，硬生生地從他身上扒下來。

大概是回想起了那次事情，於曼曼抿起了唇。

曾經被拎在老師辦公室罵的時候，於曼曼都沒緊張過，可這一刻不知怎麽的，她的背上冒出了點汗。

不經意間又擡頭看了眼坐在臺上唱歌的男人，於曼曼心裏有點虛了。

她低聲道：“……也沒說錯吧。”

樂浛冷冷瞧了瞧她，起身站了起來。

於曼曼見他要走，一驚，連忙起身拉住他道：“你別走啊！”

樂浛皺眉，甩開了她的手。

他們這邊的動靜很快引起了喬睿的註意，喬睿的彈奏停了一停，祁洵回頭看了他一眼。

喬睿面露煩躁，因為也沒兩句了，便繼續彈了下去，祁洵唱完，站起身看了樂浛那邊一眼，對喬睿說道：“你坐著吧，我過去看看。”

語罷便下了臺。

另一邊，於曼曼急了，飛快道：“樂浛，我認真的，我就想認識祁洵。當初的事情是我做錯了，你要我怎麽樣都行，我都答應你好吧？不然我給你錢行不行？”

樂浛擡眸看了於曼曼一眼，這一眼他表現得很赤、裸，滿是反感和嫌惡，刺得於曼曼一陣心驚肉跳。

“我什麽都不要！”樂浛一字一句道。

於曼曼囂張跋扈慣了，從來沒有對人低聲下氣過。就算破天荒地為了某些目的一時地壓下了自己的氣性，在一定程度的危機感刺激下，她也立刻就會暴露原型，企圖通過強勢逼壓來達成目的。

她的呼吸一下子變得粗重了。

她質問道：“你什麽意思？你為了報覆我故意阻撓我是不是？”

樂浛忍無可忍，他真的覺得於曼曼很奇怪：“你是真的覺得祁洵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？”

這句話刺激得於曼曼登時就爆炸了。

她這樣的人？

她什麽樣的人？

她要樣貌有樣貌，要家世有家世，這個世界上能有幾個她於曼曼追不到的男人？祁洵是風光霽月了點，但也是個普通男人，總不至於眼高於頂吧，憑什麽看不上她？

看不上她，那還能看上誰？

難道還看上他嗎？

就在這時，祁洵走了過來。

“樂浛，”他開口，用好聽的聲音問道，“你們這裏——”

於曼曼一僵，心臟頓時又加快了跳動，腦袋都快充血了。

見樂浛要往祁洵那裏走過去說話，於曼曼心中“咯噔”一下，即將被告發、排擠和厭惡的預感讓她腦子都沒過，話語就脫口而出：“祁洵，你要小心啊，他可是個同性戀，見一個愛一個，他已經看上你了！”

樂浛愕然，祁洵也愕然，兩人頓時全部看向了她。

一句話說完，於曼曼自己的腦袋都空白了下。

她喘著氣，茫然地看著兩人，可漸漸的，樂浛那不敢置信的目光讓她心裏升起了快、感。

誰讓他不知好歹，誰讓他要拿喬。

當初他們欺負他不是沒道理的，他就活該被欺負，他這樣招人厭的人，不被欺負才怪。

於曼曼找回了熟悉的自己，眼神也慢慢變化了，沒有了茫然，變得冷靜、無辜，又帶著一丁點惡意。

她往祁洵那裏走近兩步，充滿了歉意，又充滿了小心地說道：“對不起啊祁哥，上次讓你看笑話了，我跟他之間是有矛盾，都是因為我的男朋友。當然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，只是我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會轉移目標到你身上來。我是你的粉絲，真的很喜歡你，不想你……”

她話沒說完，帶著未盡之語，又目光覆雜地看了樂浛一眼，對祁洵低聲道：“你還是小心他一點吧，我知道你的朋友和他是室友，但我跟他高中就認識了。那時候我們班長就被他騷——”

樂浛死死盯著於曼曼，一方面又一次為她的無底線而感到震驚，一方面也想冷眼看她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。

他不是不怕祁洵誤會，只是這種事情他也不止碰見一次兩次了，有些人，就算他事後解釋澄清，該想多的依舊會想多，該排斥他的也依舊會排斥他。即使他有點崇拜祁洵，而祁洵還是喬睿的朋友，樂浛也沒什麽心情再去試圖改變這些事情。

卻沒想到於曼曼話還沒說完，就被祁洵冷冰冰打斷了。

“——同性戀怎麽了？”

於曼曼都還沒裝完，被祁洵一打岔，腦子都短路了，呆呆問了句：“……啊？”

祁洵盯著於曼曼，臉黑得很徹底：“同性戀怎麽了？吃你家米了？關你屁事？”

於曼曼當初在高中沒少對樂浛做這種事情，沒有一個被她調侃的人是祁洵這種反應。

沒有反感和厭惡——不對，是有的，但根本不是沖著樂浛去的，而是……沖著她去的？！

於曼曼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，反應過來後，她訥訥道：“但、但是樂浛暗戀你，說不定會對你——”

“說不定？怎麽來的‘說不定’？因為同性戀所以‘說不定’？”祁洵的語氣越來越差。

他就奇了。

他活到今天不是沒有討厭的人，但於曼曼還真的是撞他槍口撞得最準的，讓他整個人都暴躁起來了。

於曼曼被祁洵的低氣壓弄得有點發怵，都瑟縮了下，但還是不理解祁洵怎麽會是這種反應。

“就……樂浛高中的時候暗戀我們班班長，對他騷擾過……”於曼曼不死心，小心翼翼地說了出來。

“你騷擾過男人？”祁洵回過頭問樂浛。

樂浛早在祁洵暴躁質問於曼曼的時候，表情就緩和下來了。

同樣的事情發生了這麽多次，祁洵是唯一一個給了不同答案的人。

或許是因為他是喬睿的朋友，所以祁洵才會這麽幫著他，但祁洵的反應無疑讓樂浛心裏產生了一股暖流。

他搖了搖頭，說道：“沒有。”

於曼曼立刻道：“你撒謊！誰都知道你喜歡班長！”

樂浛只瞥了於曼曼一眼，道：“撒謊的人是誰，你心裏清楚。”

樂浛確實容易喜歡別人，有時候的行為也夠得上是“見一個愛一個”了。但他可從沒騷擾過別人，更沒有興趣在別人面前誇耀自己的暗戀史。

然而高中生活到了最後，幾乎全校人都知道他們班有一個樂浛，這個樂浛暗戀他們班班長，而且是個見一個愛一個的不要臉的人。

有時候樂浛回憶當初整件事情的發展起末，都覺得驚奇，一件事情在全校上下這麽多張嘴巴的傳遞下，竟然能發生這樣的扭曲。

暗戀班長，變成了騷擾過對方。

在手機裏和朋友私聊時說的話被惡意攻擊他的人散布出去，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地咀嚼著，加工著，傳遞著，到了最後，他這個受害者變成了“不要臉的人”。

那些人在傷害他的同時，竟然還能表現得那麽理所當然，道貌岸然。

誠然當初那麽多人中，八卦和不負責任傳謠的人居多，他們當中大部分或許在一段時間內把樂浛當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，等到聊多了厭倦了也就把他忘了，還有許多人同情他、支持他、鼓勵他，但樂浛必須得承認，惡意確實比善意更讓人印象深刻，因此高中的最後那段時間在樂浛心中是灰色甚至是黑色的，這都拜於曼曼這種人所賜。

如果不是當時都是高三了，而且他父母也為了這件事情與他有諸多摩擦，以當時的那種情況，樂浛是該差不多要轉學了的。

所幸一年的時間不算太長，樂浛最後還是撐過去了。

於曼曼平時真的是撒謊都可以不閉眼睛的，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祁洵就站在一旁的緣故，被樂浛這麽一說，她一時之間竟然沒回上嘴，有點心虛。

她張了張嘴，還想頂回去，就被祁洵不耐煩打斷了。

“好了，夠了嗎？你到底想在這裏幹什麽？”

祁洵的聲音很冷淡，於曼曼眼眶都紅了，有點委屈：“我只是為了你……”

祁洵被這狗血劇似的臺詞雷得不清，也懶得多費口舌了，盯著於曼曼道：“你知道嗎？”

於曼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：“什麽？”

祁洵：“我對你沒興趣。”

於曼曼：“……”

樂浛：“……”好直接啊。

祁洵又不是沒接觸過這類女粉絲，基本上看一眼她們的表情就知道她們在想什麽了。不過他對草粉沒有一丁點興趣，對於曼曼這種女人更是有多遠離多遠。

——準確點說，他現在要的是哪個人很明確。

一想起那個人，祁洵簡直要磨起牙來了。

於曼曼僵住了，不敢置信地看著祁洵，一為了她都沒表白祁洵竟然就說了這種話，甚至一丁點都沒有害怕自作多情的忐忑，二為了祁洵竟然考慮都不考慮就說對她沒興趣！

於曼曼：“你——”

祁洵毫不留情地繼續打斷說了下去：“而且你似乎很討厭同性戀？”

於曼曼趕緊中斷生氣，抓住機會洗白自己：“我不反對，只是樂浛——”

祁洵：“我也是同性戀，我喜歡男的，現在你可以開始討厭我了。”

於曼曼：“……？？？”

樂浛：“……？？？”

祁洵面無表情道：“麻煩你快點討厭我，然後脫粉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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